暮藏

520还是要努力更新一下。

他们遇见的次数逐渐变得多起来。

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，集市街头、郊外，又或者皇宫长廊，即便只是不经意间的抬头，燕小乙总能准确地捕捉到她的气息，含着六分好奇，三分羞怯，还有一分不可言说的温柔，仿佛和风柳絮，柔柔地拂过他的面颊。

她是特意来见他的。

一开始他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，买马之事既了，好像他俩之间该说的事都已说完，便只剩下沉默。只是以前他寡言惯了，更从来不曾在乎旁人感受，也不觉得“既然无话可说那便不说”这行为有什么不对。但看着眼前主动来找自己的范若若，他觉得自己无法这样对她。

就好像面对一只十分珍贵而脆弱的鸟儿，他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。

范若若虽然在女子中也算是身材高挑，但还是比他矮了大半个头，身形纤瘦，看起来显得小小的，却很活泼。她轻快地走到他身旁，像一头灵巧的小鹿，在他面前站定，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：“燕统领。”

他心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若若小姐，又见面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又道：“若若小姐又是……”

他如今担负皇宫守备之责，见小姑娘经常一个人出现在集市又或者是郊外，身边也无侍从婢女，便出言提醒。

“一个人~是呀，我来集市随便逛逛，顺便买点食材回去。”

只是这些注意安全的话说得多了，还未开口，便见小姑娘樱唇微动，将他想要说的话抢先说了，连他自己也不禁有些窘迫。

“为感谢燕统领日常关照，我做了烤羊腿，请燕大统领尝尝~”若若眉眼弯弯，递给他一个油纸包。

不知她从哪里得知他爱吃这个，他也想不出自己平日究竟何时关照过她，但那纸包递到了他面前，他犹豫了一刻，还是接过了。

“谢谢。”他低声道，而若若见他没有拒绝，脸上有显而易见的兴奋之色：“要趁热吃才好吃，我最近经常做这个，如果燕统领喜欢，我下次再给你带。”

他知道这句话不是随口一提，她既然说了，定然会做到，而他既然受了她的礼物，便该还礼。

他记得他曾经许诺过教她骑马，只是寻不到合适的时间。鉴察院的眼线如影随形，他一个人甩脱监视倒是简单，但带着若若便有些难了，以皇帝陛下的思维，怕是要怀疑长公主与范侍郎之间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谋。

而她虽然与他常常遇见，却一次未提，可能也并不在乎。

既是有心，他在宫中当值时，便也能听见不少关于她的议论，户部侍郎的嫡女，京城第一才女，书读的极多，听说几年前皇后便有意为太子牵线，立范若若为太子妃，只是太子认为自己年纪尚幼，希望推迟几年再提婚事。而宫中其他人眼中，这范家小姐论品貌、论身世，足以当未来的皇后，最不济也该嫁给靖王世子当靖王王妃，终究是要嫁入皇族。而她哥哥，远在澹州即将回京的范闲，年前已被皇上指婚，将迎娶长公主之女林婉儿，是内库的继承人。今时不同往日，对于两位皇子而言，若是谁娶了范若若，便得到了颇为强大的助力。

这些绯闻他向来是没有兴趣的，只当耳旁风一带而过，但不知为何，这次却听了一耳朵。他一言不发地走过，那些叽叽喳喳闲聊的宫女侍卫，莫名地缩了缩脖子，只觉得春寒甚重。

在心里斟酌了一番，他决定买书送她，他见过几次她从书局出来，还抱着一叠话本子，想来确实是喜欢看书的。他平日只看兵书，对于姑娘家喜好的话本一窍不通，随意拿了一本，只见封面花里胡哨，标题直白大胆，内容伤春悲秋不知所云，翻了两页那主角便哭了三次，实在看不下去。他也不纠结，便只挑贵的，卖得最好的那些去买。见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收下，大概是喜欢的，他心里莫名松了口气。

他们仍经常在集市街头或是郊外遇见，若若进宫的次数也不少，有时是看望柳嫔，有时却是因为太后、或是某位皇子的相邀。

他不再关心她的安全问题，有他在身边，她自然是安全的。而若若知道他拙于交谈，便主动揽过了这个任务，总是她问，他答。

她仍时常投喂烤羊腿给他，而且她的手艺越来越好，比京城出名的熟食铺子更好上几分。因为童年惨祸和在军中的经历，他原是对食物好坏并无要求，能吃即可，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，似乎也有了些分辨滋味的能力。

他知道范若若对他很好，他也不排斥这份好意，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还这份情。若是不算叶完，他连朋友都没有。军中倒是有忠心于他的下属，只是那些相处并不能生搬硬套过来。他虽然人际交往淡漠，却不是个傻子。

他开始在空暇时间思考她会喜欢什么，也不好老是送话本，书局出书的速度最快也需要十天半月，叶完对女人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他那个热爱比武的妹妹，丝毫没有参考价值。但不管他送了她什么，她总是很开心的模样，就像那是她最想要之物一般。

日子便这样过去，平均三个月一波的刺客被毫无悬念地剿灭，刺客尚在翻越宫墙时便被他连珠箭射杀了一半，剩下的胆裂魂丧，很快被全数擒下。

“小乙可是有心上人了？”长信宫中，向长公主汇报那些刺客后续处置时，长公主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，他心中微微一震，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，道：“回殿下，小乙并无意中人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慵懒地抚摸着那只白猫的女人视线并未停留在他身上，她看向左手翘起的小指艳红如血的指甲，懒懒道，“听说范家的小丫头老是找你，她倒是不错，可惜陛下有意将她指婚给靖王府世子李弘成，以后也算得上是姻亲了。不过范家的那个范闲，可是惹人讨厌之至。”

“小乙明白了。”他躬身行礼，退了下去。

他知道长公主想杀范闲，澹州的拙劣刺杀便是长公主撺掇柳姨娘所为，没有成功也是意料之中。

他莫名庆幸那时自己还身处南疆战场，现又有大内统领的职责在身，现在范闲正在前来京城的路上，而他终究是没有被安排射杀一箭的任务。

若是范闲死了，她会伤心。若是那一箭出于他之手，她会恨他。

他并不希望这样。

只是他忽然想到，死了有人伤心，似乎也是件奢侈的事情。若是他死了，她会为他伤心么？

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，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，在七年后他还会问自己同样一个问题，只是即便到了那时，他也无法得到答案。

而现在，他按住胸口，按住能够感受到心脏搏动的位置，他发现，当他想到若若恨他的那个可能时，他的心沉重地疼痛了。

就像被一支钝箭缓慢地贯穿，血珠从创口一滴一滴地跌落，发出空洞的回声。

会痛，却不会即死，只是一直一直地疼痛下去。

他想，他是喜欢范若若的。

这个认知令他感到一阵战栗，仿佛引线被点燃，无法抑制的杀意席卷了他的心。

从十年前的那一日开始，他便很少会想要什么，但每当他生出这样的念头，他会拉开他的弓，会让什么活的东西流血。就像很多年前，他背着长弓，在深山中狩猎一只小鹿。他追踪了很久，花了很多时间，他并不感到疲累，他始终保持着绝对冷静，直到他终于弯弓瞄准，射出了那支箭。

会有谁挡在他和她之间呢？

他不在意挡在他面前的人是谁，是李弘成，又或是太子，甚至是庆帝。

那又如何？

他并不敬畏高高在上的皇帝，在他眼里，所有人都会死，皇帝也会，这是这世上最后的，也是绝对的公平。

只是他还要确定一件事，他需要确定她的心意。

如果她当真喜欢那个靖王世子，如果她其实并不爱他。

而他不想让她伤心。